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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友心语

我的语文老师——陈雨吉先生

来源: 发布时间:2015-04-01 07:57:43 浏览次数: 【字体:

1954届  金振林

我是懵懵懂懂走上文学道路的。

一九五一年,我从江苏南通县刘桥小学毕业时,自以为成绩平平,没有突出的地方,也不晓得爱好哪一门功课。可是,在考初中时,我们刘桥镇上十三个高小毕业生,居然只有我一个人考取私立南通市崇英中学。私立中学的学杂费很贵,父亲不让我读书了。他说,只要能写写信,打打算盘就可以了,我们全家祖宗八代也没一个中学生。当时,我成天在家里哭呀闹呀,眼泪流了有半升。我的母亲虽是个家庭妇女,倒很有远见,她卖掉陪嫁的铜器锡器,让我读书。我知道读中学是“来之不易”的,所以,一进中学就发奋攻书了。

刚进崇英中学,我的各科成绩也是平平的,作文经常打“乙下”,相当于六七十分之间。然而,三年的初中学习,却引起我对文学的极大兴趣,后来终于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,这使我想起了我的老师陈雨吉。

老师当时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,留着乌黑的西装头,两眼炯炯有神,上唇有一抹胡须,下巴微微翘起,中等个儿,神采奕奕,讲起话来滔滔不绝。陈老师是我们初一(戌)班的班主任,平时笑容可掬,跟我们接触很多。他喜爱文学,还在当时的文汇报发表一些短文,有时他把发表的文章读给大家听。记得他在文章里这样写道:“……经久不息的掌声,渐而转为呼声……。”读他自己的文章时,语调显得格外亲切而生动。我那时候才知道,写了文章还可以投稿,但他不要我们投稿,他要我们多看书。

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,我渐渐爱上了文学。利用一切课余时间,钻在阅览室里不出来,我爱书如命。南通市离我老家刘桥镇有三十六里,星期天我也很少回家,借了书躲在寝室里看,那时看书的瘾真大,有点如饥似渴的样子。我喜欢看《人民文学》、《解放军文艺》,喜欢张天翼的《罗文应的故事》、严文井的《南南和胡子伯伯》、金近的《小鸭子学游泳》以及从苏联翻译过来的惊险小说,为了多看书,我跟一个女图书管理员关系很好,为了讨她喜欢,我主动替她整理图书或是打扫卫生。

大概潜移默化的结果,书读多了,作文时再不用硬着头皮去“编造”了,过去一提作文就头痛,现在喜欢作文课了,下笔有写不完的话,一本作文簿子,三四篇作文就填满了。从那时起,陈雨吉老师逐渐对我发生了兴趣,我的作文本上,经常有他用紫红黑水涂写的葡萄串似的符号,那是称赞的表示,作文成绩上升到“乙”“乙上”,有时还可以拿到“甲下”,相当于八十分吧。记得陈老师曾这样勉励我说:“看得多,知识增加,写得多,笔下生花。”当时,班上有个女同学的作文成绩名列前茅,我赶不上她。还有几个女同学的作文也很好。她们心细,文字秀丽,读来娓娓动听,陈老师经常拿她们的作文当范文,在班上传阅或朗读。

刚入学是,我的个子又矮又小,当然,还有比我更矮的三四个,我们这班矮子都坐在第一排。到了初中三年级,我的个子长高了,排在三四排之间,同座的同学是马**,经常吃“丙”,有时陈老师还送他一只“丁”——不及格。陈老师不把他放在眼里,有时,发作文喊到“马**”的名字时,我的同座刚一站起来,陈老师就声色俱厉地说:“你是三十晚看月亮——没希望。”有时他犟嘴,陈老师就罚他站在门外。可见陈老师是如何偏爱作文好的同学,厌弃作文成绩差的同学了。

崇英中学原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,女校长林弥励毕业于南京金陵女子大学,讲一口流利的英语。我进学校时,两位美国小姐已经离校回国,可是,校名未改。当时,南通市除了崇英中学外,还有崇德中学,我们不愿崇拜英国,——当时孩子们是这样理解的。于是就想校方和市教育局抗议,要求更改校名。斗争的结果是,第二年把校名改为“南通市一中”。不久,学校扩建了许多新校舍,一式的红瓦绿砖,我写了首“诗”,——实际上是顺口溜,什么“红的瓦来绿的砖”,竟遭到一些同学的挖苦和耻笑,他们讽刺我是“高尔基”,背地里讲我成不了“作家”。当时,我对“作家”可算崇拜得五体投地,我想,作家的本领大得惊人,可以让你哭,让你笑,生死予夺。同学们越是讥讽我,我越是要立志当作家,陈老师更加“宠爱”我,在经济上解除我的后顾之忧,替我申请人民助学金。我的作文等第常常是“甲”,他经常在班上朗读我的作文,有时,将作文题提前一天告诉我,要我先做好,第二天在黑板上写作文题后,就朗读我的作文,以作示范,他还经常把我的范文拿到初三其余七个班轮流朗读。使我难忘的是,有一天,陈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,“金振林啊,‘宝剑锋从磨砺出,梅花香自苦寒’来呀!”老师的话是何等的发人深省,回味无穷啊!……以后,除了完成陈老师的命题作文外,我还学写童话,有一篇叫《金元和卢布的对话》,我还写起小说来了,第一篇叫《春天的故事》,胡诌了一万多字。当时,第一次全国儿童文学评奖刚刚揭晓,张天翼的《罗文应的故事》荣获一等奖,我斗胆将小说寄给张天翼同志,他因肺病在住院,一位姓沈的同志代他回了信。并告诉我,《春天的故事》已转少年儿童出版社,当然,隔不多久,稿子退回来了,又遭到一些人的奚落,可是,陈老师鼓励我,说:“要吹冲锋号,不打退堂鼓。”这句话促使我走上文学之路。应该说明,当时立志当高尔基,作文比我好的同学还有不少,可是,至今近三十年,仍在写文章的几乎找不到一个。这说明,创作之路是一条马拉松式的长跑道,能跑到终点不掉队的寥寥无几。我也正在跑,会不会掉队,全靠意志力的支撑!三十年前,一颗童稚的心,只幻想当“作家”,三十年后,我参加了中国作家协会,除出版六本书外,还发表了几十万字的作品,大概也算个不合格的“作家”吧,我现在才体会到,作家的生涯是戴着枷锁跳舞,自讨苦吃又在苦中取乐。

作家的成长与学历没有太大的关系,主要看作家本人的气质和毅力,以及现实生活对他的影响。这一点,高尔基是我们的榜样,他的大学时在“人间”。记得初中毕业时,陈老师曾出于关心地问过我们:“你考不取高中怎么办?”我的同座***站起来,信心十足地说:“我要考高中,上大学。”陈老师冷笑一声说:“你还要上大学?我看,你跟你父亲学个瓦工吧!”在课堂上引起一阵哄笑。当陈老师问我时,我回答说:“考不取,我要求分到新华书店去。”他不解地说:“为什么,你会考取的。”我说:“我在新华书店,一边工作,可以一边看白书,不用花钱买。”他摇摇头,表示惋惜,因为我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。接着他又叮嘱我说:“花开在春天,学习在少年”、“鸟无翅膀不能飞,人无志气没作为。”初中毕业后,我考取高中,同时也考上南京地质学校,可是家里穷,上高中就得再上大学,父亲盘算的结果,不同意,因为两个弟弟正等我早日工作后支持他们读书,我就上了不要花钱的地质学校。

一九五八年我在上海出版了第一本小书《山谷红旗飘》,第一批样书就寄给母校南通一中和陈雨吉老师,可是,石沉大海,没有一点回音。

后来回乡探亲时,才得知陈老师于五七年被打成“右派”,离开了学校,生活非常清苦。一家数口,挤在一间小房里,富于戏剧性的是,陈老师曾经劝其学瓦工的马**,没有接他父亲的班,当然也没有考取大学,现在成了大权在握的房产管理员。听老同学讲,陈老师为了房屋问题,曾经找过马**。当时有无限的慨叹。不难想象的是,这位当年英姿飒爽的语文老师,如今也许是满头白发,满脸煤灰的人了吧。这是多么寒伧的情景啊。

“四人帮”粉碎后,三中全会之前,接到家乡朋友来信说,陈老师又喜笑颜开地重新登上了讲坛——在某中学担任高中语文老师。

老师,我是非常尊敬你的,你是我成为作家的第一个启蒙老师,可是,作为你的学生,我忠告老师:在今后的教学工作中,千万不要根据自己的喜爱而偏爱一些人,厌弃一些人,应该“一视同仁”。在同学们幼稚的心田里,应该播种正直无私的、生命力强的种子,让金色的阳光、甜润的风、生命的甘霖,培育这些种子发芽、开花,结出累累硕果。啊,我的陈老师,我多么盼望见到你,我希望在离校三十年后,在你六十寿庆的时候,你的学生,捧献给你的是我的第十本新书。(此文原载于《作文选读》1982年第9期)

 

附记 19915-6月份,我应邀作为中国期刊观察员代表团成员,出席在芬兰赫尔辛基举办的第29届世界期刊代表大会(FIPP),顺访苏联、法国。回国后得悉陈雨吉先生患胃癌正在住院,我立即赶回南通,与陈先生的另外两位“高足”——特级教师李吉林女士,测绘高级工程师马祖泽先生,一同去看望陈先生。他已处弥留之际,得知我们三位得意门生前来探望,他十分激动,难得睁开双目看了我们最后一眼。然后喃喃自语,泪水在眼眶中打旋,我将从法国、芬兰带回的纪念品轻轻放在他的枕边,呜咽而别。谁知,这便是我与老师的最后一面。值此母校90大庆之际,我愿将此文寄给母校,一来表达对母校的感恩,同时也是对陈雨吉先生的一份告慰,愿他在天之灵安福! 2009420日于长沙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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